2021 年通胀飙升时，美联储或许在加息问题上行动迟缓，但那段时期的通胀预期数据显示，市场普遍相信物价终将降温。这一事实让美联储的抗通胀之战更易推进，代价也更低 —— 甚至在美国央行加息之前，债券市场就已主动收紧了金融环境。

　　周六，在美国怀俄明州举行的美联储会议上，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教授埃米・中村向全球央行官员提交了一篇论文。她在论文中指出，2021 年的这段经历既体现了美联储公信力的实际价值，也揭示了若这种信任受损可能带来的风险 —— 而如今，这一风险已不再抽象：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于周一采取行动，试图解雇美联储理事莉萨・库克，这是美国历任总统首次做出此类举动。

　　“人们很容易忘记，美联储在面对 7% 至 8% 胀时，仍能维持几乎完全稳定的长期通胀预期，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强的声誉支撑，” 中村表示，而这种声誉 “依赖于央行独立性等制度保障以及良好的历史记录，这些都需要长期积累，却可能在短时间内崩塌”。

　　截至目前，市场对 “解雇库克” 这一消息的即时反应较为温和，但分析师认为，即便目前尚不确定这种信任流失会以多快速度影响政策决策或市场定价，“失信的种子已被埋下”。例如，特朗普或许无法成功罢免库克，而这反而可能提升美联储的地位。美国参议院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 美联储官员的任命需经参议院批准，且两党议员通常都会明确表示支持央行独立性。

　　目前，市场预计美联储政策制定者将在 9 月 16 日至 17 日的会议上启动降息，库克则已表示将继续参与政策讨论。

　　即便如此，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荣誉退休经济学教授、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首席经济学家莫里斯・奥布斯特费尔德仍指出：“这是对美联储作为独立机构有效性的重大冲击，而独立性正是美联储实现物价稳定使命的基础。”

　　“这将使央行更难在不破坏通胀预期稳定性的前提下，履行其另一项核心职责 —— 为经济中的就业提供支持，” 他表示，“市场会意识到，货币政策决策可能更具政治动机，央行也会被广泛视为更关注政府的其他目标，例如为巨额财政赤字融资。”

　　特朗普一直坚持要求降息，因其认为这能降低政府为巨额赤字融资的成本。但实际上，若市场对美联储的通胀管控能力失去信心，并在美国国债投标中要求更高的通胀溢价，这一想法可能会适得其反。

　　“他无权这么做”

　　自 20 世纪 30 年代国会通过一系列改革、确立美联储现有架构以来（历史学家称，这些改革的明确目的是让货币政策脱离白宫控制），美联储的声誉与独立性从未在 “强势总统的施压” 下接受过全面考验。

　　这一架构的核心特征包括：位于华盛顿的美联储理事会成员任期长达 14 年；理事会与 12 家地区联储银行行长之间的权力分工（体现了美国政府的联邦制结构）。其核心逻辑在于：民选官员往往不愿为控制通胀做出艰难且不受欢迎的决策，而独立专家更倾向于优先考虑数据与分析，而非选举结果。

　　但这种架构也让特朗普及其政府 “扩大行政权力” 的主张感到不满。自今年 1 月重返白宫以来，特朗普一直试图施压美联储降息却无果，于是在周一表示，库克在加入美联储前申请的两笔住房抵押贷款引发争议，这为他提供了解雇库克的 “理由”。

　　库克是首位担任美联储理事的黑人女性，其支持者指出，她的任期将持续至 2038 年，远超特朗普的总统任期；前总统乔・拜登任命的另外两名美联储理事，任期也同样长于特朗普的任期。尽管特朗普可在杰罗姆・鲍威尔的主席任期（明年 5 月到期）结束后任命新主席，但目前来看，直到 2028 年（其总统任期的最后完整年份），特朗普任命的理事才可能在美联储理事会中占多数 —— 这成为他重塑美联储的一大障碍。

　　即便到那时，也无法保证经参议院审核通过的美联储理事们会顺从白宫的任何要求，且由独立招聘产生的地区联储银行行长同样参与政策决策。

　　库克的抵押贷款问题已移交美国司法部，但目前尚未采取正式行动。周一晚间，库克在一份电子邮件声明中针对特朗普表示：“从法律层面而言，不存在解雇我的正当理由，他也无权这么做。” 库克的律师、华盛顿知名律师阿贝・洛厄尔则表示：“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行动，阻止他实施这一非法行为。”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或将成为两项关键问题的重要考验：其一，美联储在货币政策方面的独立性，究竟是源于实践惯例，还是有切实的法律保护？其二，这种独立性对将美联储视为 “稳定力量” 和 “全球金融体系核心支柱” 的美国及全球金融市场而言，重要性究竟如何？

　　例如，在危机时期，美联储曾不受政治限制地迅速采取跨境行动稳定市场 —— 通过 “货币互换额度” 等工具，确保其他央行能获得其自身及本国企业可能需要的美元流动性。

　　《联邦储备法》确实允许以 “正当理由” 解除美联储理事职务，但并未明确界定 “正当理由” 的具体含义。美国最高法院近期在一起类似纠纷中，似乎为美联储划定了一项豁免条款，即不得仅因利率政策分歧就解除理事职务。

　　但哥伦比亚大学法学教授凯瑟琳・贾奇指出，这些尚未成为最终裁决，关于美联储地位的诸多问题仍有待明确。

　　“这一领域的法律体系尚不完善，因为我们过去从未仅依赖正式法律来保护美联储的独立性。尽管多位总统曾向美联储主席施压，但我们从未面临过总统试图解雇美联储理事的情况，” 贾奇表示，“若总统不惜一切代价，依据《美国宪法第二条》对自身固有权力的宽泛解读向美联储施压，要求其在货币政策上服从自己，那么美联储的独立性恐怕难以维系。”